而恨比爱更长久

但我如此渺小 如此枯干 惧怕火焰

《还剩一颗子弹》

 我因为单身太久,为自己的未来着想,耗时五个月制造出面前的男人。皮肤,骨骼,头发等质材都是自己细心挑选,当然那张比彭于晏还帅的脸,也是我私心捏出来的。


  拔掉充电插头,我小心地启动开关。他在我期待的目光下缓缓睁开眼睛。“你已经两天没有让身体休息了,我建议你现在去小憩一会。”谁能想到你制造出来的男友开口对你说的第一句话饱含着老母亲的语气。


  他似乎太粘人了。浴室门外,床头,甚至跟随我到研究所,目不转睛地观察我每个动作。我愤怒地瞪他,他又微笑着朝我挥手。对着这张帅脸,谁又能继续生气呢?

忍受不住同事们的奇妙目光,在我强制要求下,他才十分不愿地留在房子里。可每天回家开门,必定撞见他站在门口,展开双臂索求我的拥抱。他称呼这为“能使我充满电的亲昵动作”。无奈,只好应他要求,抱一抱他。这一抱,便是很难让他松手的。他就是粘人。


  渐渐地,我开始习惯这种有人照顾的生活。洗完澡后桌子上总有洗净切好的水果,热腾腾的咖啡。他会帮我捏肩,坐在床头为我念诗,读睡前故事。每日回家拥抱,看见他满足的微笑,确实可以让人充满电。


  每天只能呆在家里,应该会很寂寞吧。我请了半年假,同他一齐去旅行。我们去澳大利亚冲浪,在冰岛相依偎着看夜景上舞动的极光,携手在日本的樱花雨中漫步。他突然亲吻我的额头,我的心里像天空中正炸开的烟火。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吗?诶,他好像就是我专门制造出来的人工智能男友啊。


  我和他坐在驶回城市的列车,邻座几个男人正大声谈论最近某小国爆发的病毒。他喝着咖啡,翻阅半年里他写下的游记,我倚靠在他的肩头,刷手机,指尖划过一个又一个新闻标题。各大软件的头条基本是“某国政府声称成功控制,消灭新型病毒”等,然而是否真正消灭了,我们无从可知。

  “你可是仿生人呀,要是我们同时被感染了,你还可以活着,对我来说真不公平。”我同他开个玩笑,测试一下他的反应。他捏紧手中的马克杯,似思考状,笑道:“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孤独。”说话,换一副阴沉的表情,“死也要和你一起死。”“喂,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我敲敲他的脑袋。


  回到家里,日子和往常一样,温馨平淡。没有多久,我所妄想维持的完美生活就这样被打破。


  多国突然爆发病毒,甚至不断扩散开,已有不少国家沦陷了。一旦被病毒感染,就如丧尸无异,四处寻找活人,撕咬他们的血肉。不久后,这个国家也开始被恐惧笼罩,我们被迫离开所在城市的,逃离到异地的小乡村。新住所离乡镇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周末我们便驾车去采购生活必需品,不再出门。我和他一起在房子外布置陷阱,加建围栏,防止感染者入侵。他还为我建造了一个地下室,使我能安心研发病毒血清。


  一天,我用完早餐后,便钻进地下室,继续完成尚未研发成功的血清,他在客厅里看书,写作。突然我似乎听到他高喊我的名字,丢下手中的笔,推开门,未等我开口,他突然把我拽进怀里。“发生了什么?”我问他。“没事就好。”他揉乱我的头发,牵起我的手,向庭院里走去。“这些机关已经无法使用了。”他指着一院子的尸体,启动汽车。我收拾好必备品,在地图上又划上一个X。


  小车路过乡镇,也是满目苍痍。


  不知驾驶了多久,我们来到了标志着军方收容所的基地。通过体测,确保没有被感染后,我和他选择基地里最偏僻的一所小房子。生活没有什么变化,除了夜晚宵禁时有不断巡逻的军人,还有存活的科学家们每日聚集于中心区研究病毒。带着一身疲惫回家,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给我一个充电拥抱,泡杯热茶,仿佛我们回到那些安稳的日子。命运弄人吧。


  我被警报从瞌睡中惊醒。身边的人不断向逃生口跑去,我手足无措,像个雕塑愣在原地。连军方基地都沦陷了。我们还能去哪?我被人群撞得失魂,跟着他们跑出实验室。尖叫声,枪声起此彼伏,我在沙尘中看到他的身影。“你先到车上!”他大喊。踹开扑向他的感染者。我奔向他,身旁有几只手伸向我,又被弹药击中,倒下。“你有没有受伤?”我死死搂住他,摇头。“走,回到房子里。”他拍拍我的肩膀,又猛地推开我。闷哼一声,他踩住身下攀附上来的人头,顺利登上副驾驶座,关门。“先回家。”他按住我的肩膀,轻声安慰我。


  一条血肉模糊的口子,带着流血的牙印狰狞地贴在他裸露的小腿上,一瞬间,我脑子一片空白。“没事的,你只是个仿生人。”我尴尬地扯起嘴角,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我不是仿生人。”他突然这么对我说。开什么玩笑,他明明是我亲手制造出来的。“相信我,你不会有事的。”我为他草草清理“伤口”。都怪自己选材太严格,连他的血肉都这么真实。


  “因为你是被我制造出来的,你完全不会被感染。”


  

  趁他小睡,我独自一人驾车到基地的中心区,想找一些食物与药品。车窗外一片狼藉,地上躺着不少感染者和活人的尸体。我握紧方向盘,小心驶进一个较隐蔽的草丛里,下车溜进商店。原是熙熙攘攘的商店,顾客像人间蒸发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货架上的商品全被扫落在地,不少门窗玻璃都被打碎。我尽量不发出声音,将药品逐一放进袋子里。还剩下消毒液没有拿了,我抬头看,它们被放置在货架的最高处,以我的身高完全无法触碰到。要是他在就好了。


  我踮起脚,手臂胡乱挥舞,依旧够不到瓶身。反复尝试几次,我拿出袋子里包装较长的物品,横扫货架。没想到消毒液旁放置了其他玻璃瓶装液体,咔啦一声,碎了一地。我惊恐地捡起消毒液,冲出药店。商场里原来还有不少游走的感染者,他们听到动静,一个接一个涌向我。或许是在实验室宅的时间过久,奔跑一段距离后,距离车辆还有几百米,我体力不支,摔倒了。身后的感染者越来越近,我喘着气,爬起来躲避扑上来的一个感染者,耗尽全身力气跑进驾驶位。不知是谁的手卡在即将禁闭的车门中,我猝不及防地被拽移开。突然一个女人咬住我的手臂,她的牙齿嵌进我的皮肉里,划开血淋淋的口子。


  没来得及反应,我踹开她,加足马力,踩下油门,撞飞围在车外的其他人。


  我坐在车里痛哭,连为自己包扎的手也是颤抖着。


  红着眼锁好房门,我走向他,他抬头看我时的眼神,与以往都不同。他的手臂上出现一个个牙印,缓缓留着血液。或许这个病毒连人工智能也能感染?我不敢去想。

   “为我念一首诗吧。”他抹去额头不断冒出的冷汗,又为手臂舔上一个渗血的牙印。我选了雪莱的《致》——他最喜欢的诗人,日日夜夜在床头伴我入眠的诗。他将我抱在怀里,我搂着他的脖子,开始念。

  

“我不能给你人们所称的爱情

但不知你能否接受

这颗心对你的仰慕之情

连上天也不会拒绝

犹如飞蛾扑向星星

又如黑夜追求黎明

这种思慕之情

早已跳出了人间的苦境”


  撩开我的额头,蜻蜓点水,落下一个吻,他拿出不知哪里藏的手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扣下扳机。鲜红滚烫的血液混杂白花花的脑浆就这样飞溅到我的脸上。原来他没有说谎,他确实是人。我开始大哭,用毛巾擦洗他汩汩流出的鲜血,泪水冲刷掉我脸颊的血液,滴落到他的衣服上。直至他的伤口开始凝血,我开始清理沙发,为他换上干净的衣物,捏好被子。他安静地躺着,如同沉睡过去,只是脸色苍白,嘴唇也失去血色。


  我想,我也被感染了,很快也可以和他一起死去了。可是半天后,一点征兆也没有。


  窗外已经聚集了不少感染者,他们开始敲打门窗,试图闯进屋子里来。我正用菜刀切除上周购入的苹果烂掉的一部分,恍惚间,刀刃切掉了我的左小指。我疼得尖叫起来,捂住伤口不断发抖。


  少许温热的液体沾染我的手心。


  我松开手,捡起残肢,开始端详起来。机械零件代替了人骨,还有一些电线暴露着。我已经有最坏的念头,却不愿去相信。我咬紧牙,举起菜刀,往自己的小腿砍去。一阵疼痛后,还是没有像他那样大量的血液喷射出,只有藏匿在交错的红色软管里的金属和粘稠的深红液体。


  这不是人骨和血液。


  我的记忆都是他编写好后,输进我的处理器里。


  

  我猛地冲进卧室,扑到床上,翻找他使用的手枪。扳机上绑着一张小纸条,我拆下看,上面是他清秀的字体。


  “还剩一颗子弹。”他这么写道。


  我捂脸大笑,眼泪簌簌地流下来。


  门外嘭嘭响着,窗玻璃也被砸碎好几个,我们的房子大概是他们包围了。


  我走到客厅角落,拧开一桶汽油的盖子,像他以前在庭院里为花儿浇水那般,满屋子都是浓烈刺鼻的味道。我小心翼翼地抱起他,坐在我们一齐读诗的沙发上,点燃一根香烟。火焰逐渐从木地板烧到厨房,最终木门还是被外面那群丧尸砸开了。火舌窜上他们的身体,空气里血肉的烧焦味倒是让我愉悦了不少。烟雾熏得我睁不开眼,喉咙也说不出话。


  我在一片哀嚎中,亲吻他冰冷的嘴唇,朝自己的太阳穴,像他之前那样,扣下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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